《山风起,白鹤飞》

　　前日午后,暖暖的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在大地上泼洒下大片的金箔,我侧肩靠着玻璃窗台,让阳光随意倾洒在身上,窗外是一座座向远方延展的电力铁塔,千百条钢绞线闪耀着金灿灿光芒,仿若悬天之河越过高山峡谷,欢快地奔涌向四海。不经意间,那个仰望高山的模糊身影隐约浮现在我眼前。

　　在白鹤滩送出工程项目部驻点工作时,镇上的小孩们放学后常常组队找我们打乒乓球,因为我们有全镇仅有的一张“双鱼牌”乒乓球台。他们左右挥动着无胶皮遮盖的木质球拍,将乒乓球击来送去,不一会儿,衣领前的红领巾就飘转到了脖子后面,等待上场的小孩儿们则在一旁呐喊鼓掌,一段时日后,我也顺理成章地混成了他们中间的“大朋友”。

　　有天烈日当空,几番激战后,我领着他们去镇上的小卖部买雪糕吃,虽然我反复叮嘱他们由我买单,但他们还是只挑最便宜的五角一支的老冰棍吃,那冰棍一入口我便觉得齁甜得紧,随后是一股不可名状的香味沁入鼻息,估计是大量的人工甜精、香精在作怪,但小孩儿们个个却是笑开了花,吃得很是高兴。

　　“叔叔,山的那边是什么?”一个小女孩舔着奶白色的冰棍,小心翼翼地牵着我的手,仰着头望向对面的高山问道。

　　山的那边是什么?我想是另一座大山,群山高低起伏、一眼望不到头,如连绵不断的城垣将这古老的村镇紧紧地守护在其中,百年来他们靠山吃山、依水吃水,眼前所及或许就是他们心里最广阔的天地。直至今时,像我们这样的建设者从远方接踵而来,越来越多的孩子们开始憧憬大山的另一边。

　　“山的那边是海,还有大城市,有西昌、成都,再走远点可以去到北京、上海。”我低下头看向她,她眼睑上的睫毛长长的、卷卷的,一对圆溜溜的眸子乌黑发亮。

　　“哦”她转身向着我,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问:“那我想去成都,该怎么去呢?”

　　“嗯,你为什么想去成都呢?”

　　“阿母说我阿达(阿爸)在成都上班。”小女孩抿着嘴,小声嘀咕着,“已经有两年没见到阿达了,我好想他。”

　　她这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我是能够感同身受的,毕竟干电力基建这行,类似的经历放在工友们身上早已司空见惯。比如我身边有个同事,之前在海拔4000多米的藏中高原参与500千伏架空线路建设,由于长年暴露在强紫外线环境里,一身晒得黢黑,颧骨两侧的肌肤干瘪而松弛,刚过不惑之年,有时竟被不经世事的小孩误叫“爷爷”。作为施工班组组长,无论刮风还是鹅毛大雪,他都铁打不动地奔忙在各施工一线,一晃眼一年多过去了,竟未回过一趟家,想家了就给家里人打视频电话,觉得亏欠了老婆,则主动上交了工资卡作为一点弥补,但对于儿子从小缺少父亲陪伴的遗憾,他始终耿耿于怀。他告诉我,有时甚至会害怕儿子叫他爸爸,那会让他觉得很是羞愧,所以回家的那些日子里,他总瞎闹着让他儿子叫他“Y哥”。

　　我劝过他,要工作和家庭合理兼顾,多回家陪陪孩子,反正年假也多。但他满怀愧疚地沉声道:“主要我不放心,我怕中途一回家,现场的安全要是出了问题怎么办,安全责任大于天哩!”

　　我一面望望眼前的山,一面低头看看身旁抿着冰棍的小女孩,忽地心想还是小孩子好,难受的时候吃一口齁甜的冰棍也能心情舒畅起来。不像我们这些工地上的粗汉子,一难受就想要喝大酒,待酒过三巡后,那些理不清的思念混淆着浓浓醉意变得越发的强烈且复杂。

　　“等你再长大些,让你阿妈带你坐汽车顺着那条长长的公路去成都找你爸玩,那里有好多高高的房子,还有好多可爱的大熊猫”停顿半刻后,我又补充道:“可能过几天,你爸就会坐汽车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带回好吃的零食,好看的书,当然还有漂亮的小裙子。”

　　小女孩不再追问,不再看我,也不看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很似不舍地将捏在手上的木棍舔了舔,绝不让一丝一毫的糖水浪费掉,一溜如冰丝般透明的鼻涕滑落在了上面。

　　再后来,我与项目部的同事商量了一番,决定发动项目部的同事们为镇上的孩子们筹集捐赠一些学习物资,为此我们还专门在项目部的办公区内搭建了一个党员爱心服务站,还特意编写了党服站的宣传标语——“党员争先践宗旨、白鹤展翅立新功、服务群众亮万家”。

　　在此期间,我负责爱心宣传海报制作及信息联络,F经理、Q总工则勇挑大梁,利用业余时间全力组织临时党支部的党员及项目部的热心职工进行爱心物资筹集,除了学习物资以外,项目部还主动与当地镇政府联络,集中力量为当地个别生活条件稍差的居民捐赠了家用电器,如洗衣机、电视机、风扇等。

　　“《安徒生童话》一套,《哈利波特全集》一套,《平凡的世界》一套,《儿童百科全书》一套...........”在项目部门前,我们穿着皱皱巴巴的深蓝色工服,将袖口内卷,把筹到的书本送给上学路上的小孩儿们。

　　“谢谢,叔叔!”小女孩礼貌地用双手接过一本《小王子》,旋即抬头望向我,双眼笑成了月牙,激动地给我讲:“叔,我爸爸昨天从成都回来了!”

　　我见她穿着印有碎花的淡蓝长裙,裙面洁净而顺滑,活泼可爱极了。

　　忽而,一阵急切的风从东南边袭来,她的裙摆在风中恣意摇曳,山林里密集的树叶猝不及防地沙沙作响,此起彼伏的声响在山谷里荡漾开来。

　　“叔,起风了!”

　　“对,起风了,我们的白鹤也要展翅飞起来了!”我看向远方高山上拔地而起的座座电力铁塔,银色的线缆横穿于天际,将山川与人间紧密相连。(科锐得公司 黎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