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忠（中国纪检监察学院原副院长）：互联网行业反腐正当时

　　近日，一篇“互联网反腐愈演愈烈”的网文，引起不小的关注。据不完全统计，“2020年腾讯、阿里、百度、美团、滴滴等互联网公司公布的贪腐案例超过200起，是互联网反贪行动中，案例最多的一年，不仅涉及高管，更有基层员工参与贪腐，涉及金额高的多达千万元。”

　　不少媒体问我对此如何看?我以为，除了编辑为抢人眼球的文章标题——“互联网反腐愈演愈烈”，搞反了外。文章中事实的表述，与客观实际应该基本相符。

　　这些年，尽管全国反腐斗争(包括互联网上的反腐)下了大力，但互联网上的腐败却是愈演愈烈!

　　何以如此?因为互联网上的反腐，面临五难：

　　第一，难在方法未能及时更新。尽管我们有很多反传统腐败的手段，却缺少反新型腐败的方法。互联网上的腐败，属于一种新型腐败。今年一月中央纪委第五次全会上，对当前的反腐态势作出重要判断，并第一次提出：“传统腐败和新型腐败交织，贪腐行为更加隐蔽复杂。”正是这种交织，引发了互联网上腐败的愈演愈烈!

　　第二，难在内部曝光的局限。互联网公司为抢占先机，常常采用烧钱大战。20多年前我就归纳过：凡是权力、资金、资源、项目密集的领域，往往也是腐败的易发多发的密集区域。在业务急速拓展的过程中，有些公司任人唯亲，任人唯利，致使一些“蛀虫”被招进公司。有些公司为了抢占先机，打败对手，坐上头把交椅，不惜采用巨额补贴，发起业务扩张的进攻战，让这些“蛀虫”有机可乘。但不少公司在挖这些“蛀虫”时，常常只搞内部曝光，定点定人消除，斩草不除根。

　　第三，难在权力过分集中。一些互联网公司的事业部，常常集权力、资金、项目于一体，而且采用农耕社会用人不疑的传统作法，导致授权不但过大，而且过度。事实证明：无权无腐败，有权有腐败;没有监督的权力，必然出现绝对腐败!

　　第四，难在家丑不可外扬。其实，互联网公司在极其快速的发展过程中，腐败一直就伴随其间。但是家丑不可外扬的思维定式，让不少公司选择了自我解决、自我了断的错误做法。后来发现，为掩盖一个错误做法，需要采用更多、更大的错误做法。在不断的循环往复中，最后引爆的不但是更大的错误，而且是更大的家丑!

　　第五，难在没有异体监督。互联网公司基本都有合规审查的部门，但都是同体监督。基本没有异体监督的部门。结果，再锋利的刀刃，也砍不了自己的刀把。

　　面对这“五难”，有两组数据值得高度重视。一是《2020上半年互联网企业反腐报告》显示，仅2019年至2020年上半年，就有28家中国互联网企业曝出约250起腐败舞弊案件，这也是中国互联网行业反腐行动中，案例最多的一年。二是由京东倡议组成的互联网反腐联盟——“阳光诚信联盟”已有约400家成员。

　　我以为，这两组数据表明，互联网行业面临愈演愈烈的腐败态势，不少互联网公司开始认真思考，反腐斗争如何改单打独斗为合成作战，如何改粗放式反腐为集约式反腐。因此这两点具有里程碑意义。

　　它标志着互联网行业的反腐斗争，出现“五大转向”态势。即：由隐性斗争，转向显性斗争;由内部处理，转向外部处理;由依规查处，转向依法查处;由一家公司解决，转向组成联盟解决，由不公开宣传，转向公开宣传。

　　近20年前，我对原河北省委书记程维高一案，做过这样的剖析：一是权力失衡;二是管理失控;三是监督失效;四是教育失误;五是自律失败。

　　当时我就明确指出：反腐败，看起来表现于查的强度;其实质，体现于改的力度!老虎苍蝇当然需要一起打，但更必须通过政治体制改革，改革产生老虎、滋生苍蝇的体制、机制!

　　中医理论强调，扶正固本，才能邪不可干。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现实生活中，一个无缝的蛋，一万只苍蝇也很难叮进去。一个有缝的蛋，一只苍蝇就能轻易的叮进去，并产下它的卵。苍蝇的一生，要经过卵、蛆、蛹、成虫四个时期，繁殖非常快。苍蝇具有一次交配可终身产卵的生理特点，一只雌蝇一生可产卵5-6次，每次产卵数约100-150粒，最多可达300粒左右。一年内可繁殖10-12代。炎炎夏日，它们8天就可生产一次，一只雌蝇产卵的后代数量，理论上可高达上万亿只。仅一只苍蝇身上就能够携带六百多万细菌，可以传播肠炎、结核、痢疾、伤寒等30多种疾病。在一个干净的环境里，苍蝇很难繁殖。但是，在一个到处都是破蛋的环境里，苍蝇繁殖蔓延则不可阻挡!

　　据此，我们对赖小民贪腐的17.88亿余元，就能有一个很具体的概念——如果以刚出库的第五版一百元币新钞来计，一张约重1.15克。1亿就是1.15吨，17.88亿大约20.6吨。赖小民就是裂了大缝的破蛋，苍蝇在其里面繁殖了17.88亿只卵!

　　由此可见，老虎露头当然就要打，苍蝇乱飞当然就要拍。才能把这种以高位重权侵吞国家集体民众资产的老虎，以腐败有机物为食的苍蝇，遏制在可能的最低程度。

　　集我四十多年反腐败的实务工作和研究工作之体会。反腐败当然离不开查案，但绝不能等同于查案，更不能止步于治标!

　　反腐的压力当然在案中，功夫却必须在案外，成功则只能靠政改!

　　遏制腐败的主要方法大致有三。其中，内部两条，外部一条。就内部来说，一是要形成科学的权力结构;二是要建立科学合理的选人用人体制。从外部来讲，三是要借助外力，形成异体监督，及时发现，及时曝光，及时查处，及时改革。上世纪七十年代，香港廉政公署的反贪经验，值得我们认真借鉴。

　　我以为有三副药可以应当前互联网公司开展反腐败斗争之急：

　　首先，聘请反腐专家把脉问诊，实地调研，以便对症下药。

　　其次，主动联系纪检监察机关和法院检察公安机关的学院或培训机构，选送骨干前往培训，以便提高实战能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通过内外结合，真正形成异体监督的体制。

　　这既需要媒体的及时介入，公开监督;也需要企业间的公平竞争，加强政府“有形之手”的监管;还需要建立诚信记录，将露头的违规违纪违法记入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