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瓜切菜”中扎蹄的味道
旅居在旧金山海湾硅谷女儿家半年,享着天伦,日子静好。今晨,收到家乡好友博士的一条微信:“什么时候回来?——我看是乐不思蜀了。”
想回信,无非是防疫,非必要不外出,再静候些时间云。拿起手机,无端却想起日前的一桩小事——到旧金山落日区看望著名散文作家刘荒田先生。
在刘先生家二楼客厅聊天侃远近,不多时,总被客厅阳台前的海天所吸引——透过近处的树稍,一层是尉蓝的天,一层是鲫鱼背蓝的海,天海相叠,天多大。海就多大。荒田先生说——“我家门口对着家乡门口——只隔个太平洋。”
门口对着门口,那情形是,对门的饭熟菜香,你嗅得着,对门的饭勺刮锅,你闻得到。在水一方,既遥远又亲近——这就很容易地钩起不知何时绕结在心底里的一缕忧郁的丝线,一如不远处金门海峡吹来的那一阵阵簿簿的轻雾……
端祥博士的“乐不思蜀”之问,连结心上那一丝丝雾霭,我一下子明白了——就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乡愁——人在家的时候,想出去,出去时间长了,想回家。
我拔通博士的微信说:乐固乐也,但也有牵挂,想家了。博士说,你妻女儿孙在那一方,有什么好牵挂?我一时语塞,但马上就有个答案冒上来——想啜口茅苔,吃家乡的美食!
乡愁的理由或许很多,但食欲是列位第一的人的本能。这打开了博士的话闸——说到美食——佛山的得心斋你知道吗?
——扎蹄!口腔顿时涌动着涎液。
眼前一幅虚幻的图景在放大——橙黄色妙曼软柔的灯光下,一个白亮的瓷碟,顺着园弧铺列着精心簿切的一圈圈叫作扎蹄的天上尤物——这簿切的扎蹄,片片呈园,或不规则的园,银圆大,或略小或稍大;每片环圈镶边,是皮,色若玛瑙,油光通透;内嵌红肉白肉,红肉间大红浅红,泾渭分明又相互厮磨纠缠;白肉如云,缭绕其间。上面陈放了一棵碧绿的园细。
——这就是佛山扎蹄!凝视它,心中迟疑,如此巧夺天工的珍品,狼吞了,岂不暴殄天物?确实,它不宜大快朵颐,宜小口慢嚼,还得有点像大家闺秀的笑不露齿的模样,这样味蕾被刺激出欲罢不能的快感,齿舌间有一种神秘奇特的香,转个弯儿从鼻腔散漫出来。
记得第一次吃到扎蹄,是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在一个宴席上,夹了一块,吃过竟觉“淋中带爽,肥而不腻,和味甘香”,但不知何物?又来过一块,视之内有堂奥,是天工奇巧,是人为细雕,百思不得其解。是宴酒喝多了,过后谁请的客,跟谁在一块,一切都忘却了,只记住了——佛山扎蹄。
扎蹄是佛山的第一美食。说这话我有发言权并认真斟酌过,久居佛山的人没有谁不知道扎蹄没有谁没吃过扎蹄的。讲个小秘密,市政府大院内设有一家迎宾馆,专事迎接四方客,这客当然不是一般的客,宴请国家元首也就在其中,它也算是佛山的脸面了。
几十年来,客如云流,菜如云转,宴席上美馔佳肴变幻无穷,唯一不变的,是那道——佛山扎蹄——它代表佛山美食。
扎蹄代表佛山美食,不仅因为它秀色诱人,美味可口,甘香撩人,更具本质意义的还在于它的粗料精制,构思奇巧,让乌鸡变成了火凤凰。扎蹄也有叫酿猪扎蹄的,用料不外是常见的一只猪肘子另加瘦肥肉。
它经猪肘的开皮去骨工序,填肉捆扎工序,定型工序和卤水慢火酿制等工序。而瘦肥肉的腌制,卤水配方又有神秘的色彩。它演译了美食“食不厌精”的精义。
博士说,佛山扎蹄始制于乾隆年间,至今已有两百多年,此间多少故事,又多少传奇,已经由第四代的传承人孙恩传至第五代传承人张永明。因了漫长的时间积淀和浸淫,一如那秘制的泡腌,以及卤水的慢火熬酿,才使它香飘四方,成为佛山美食的文化符号。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这扎蹄,竟成为那丝言不明道不清的乡愁的承载。乡愁太抽象,那一丝丝轻飘的思绪,是要寄托于物的。想到家乡,竟首先想到扎蹄。……打开话闸,博士还滔滔不绝说了关于扎蹄美食的很多。
我知道他开发了一个“切瓜切菜”的饮食平台,服务攴饮,徜徉于美食之林,因此对扎蹄了解得比我更透彻一些。他对我说,扎蹄美名四溢,最近,它也找到了它的新的承载——国端升平美食体验馆“得心斋”。随后发过来一张门前照——精致,古扑,典雅的门面,上方悬一檀木大牌匾,行书金色浑厚的三个大字——得心斋。
看过,一下醍醐灌顶——六祖身旁有小树,迎风摇曳,遂问大师甲,你看见了什么?大师甲曰:“我看见树在动。”复又问大师乙:“你看见什么?”大师乙曰:“是风在动,”六祖曰:“错了,是心动。”如是,得心斋是高居了哲学的制高点。人说,得人心者得天下,何况美食?
那缕轻轻的乡愁,似愈加浓重了起来。
2022.5.20于金山湾硅谷